最近在看一些公司案例,总有个感觉,很多时候我们把事情想复杂了。
我们习惯性地用“做大做强”、“百年老店”这种宏大叙事去套所有创始人,但实际上,商业世界远比这要粗粝和直接。
有些公司,从它诞生的那天起,就不是为了成为参天大树,而是被设计成一棵经济作物,唯一的使命就是在成熟时被收割。
我们得先捋清楚一个基本概念:A股市场上的公司,至少可以分为两种。
第一种,我称之为“经营型公司”,它的核心业务是卖产品、卖服务,利润来自主营业务的增长,股东回报靠的是分红和公司市值随业绩增长而提升。
这是我们教科书里学到的模型,浓眉大眼,政治正确。
第二种,叫“交易型公司”。
这种公司也有主营业务,但那更像是一个“必要之恶”,是为了维持上市地位的幌装。
它真正的核心业务,是“交易”自己。
它的管理层,思考的不是如何提高产品毛利率,而是如何提升公司这“一坨”资产的交易价格。
它的利润,不来自经营,而来自股权的转让和退出。
申科股份这个案例,就是“交易型公司”一个堪称完美的教学范本。
把它看成一个制造业企业,你会觉得处处是BUG,无法理解;但如果你把它看成一个长达14年的金融产品,一个以“清仓式套现”为终极目标的结构化产品,那它所有的操作,就瞬间变得逻辑自洽,甚至堪称“严丝合缝”。
我们来算一笔账,一笔关于“交易型公司”的成本与收益账。
第一步,叫“资产打包”。
上世纪90年代,何全波从国营厂长下海,利用手里的资源创办了自己的轴瓦厂。
这一步是原始积累,没什么特别的。
关键点在于,他后来搭上了上海电气,成立了合资公司。
这个动作在当时看是“傍大款”,但从“交易型公司”的视角看,这是在给自己的资产进行“品牌背书”。
一个乡镇企业,和一个国企巨头沾上边,资产的“卖相”立刻就不一样了。
这就像一套毛坯房,贴上了“学区房”的标签,准备卖个好价钱。
后来上海电气退出,何氏家族全盘接手,这也很正常,“品牌背书”的目的已经达到,接下来就要准备独享上市这块肥肉了。
第二步,叫“定价上市”。
2011年公司上市,这是“交易型公司”完成价值发现最关键的一步。
它把一个地方性的、前景不明的制造企业,通过资本市场的放大器,变成了一个可以用“市盈率”、“市净率”来量化定价的标准化金融资产。
上市的那一刻,何氏家族手里的,就不再是厂房和设备,而是可以随时在二级市场交易的股票。
但上市只是完成了“定价”,离“变现”还有距离,因为有三年的锁定期。
第三步,也是最核心的一步,叫“市值管理与高位出货”。
这步操作,充分体现了创始人对人性的洞察。
等到2014年锁定期一过,公司业绩立刻“恰到好处”地变脸,巨亏1.4亿。
按理说,业绩这么烂,股价应该崩盘才对,怎么可能卖出好价钱?
这就是“交易型公司”和“经营型公司”的思路分歧点。
经营型公司的老板,此时想的是怎么救业绩。
而交易型公司的操盘手,想的是怎么救股价。
救业绩太难,需要投入真金白银搞研发、拓市场,周期长、见效慢。
而救股价,只需要讲故事,也就是所谓的“市值管理”。
于是,2013到2016年,一连串的重组公告被放了出来。
这些重组计划,事后看一个都没成,但在当时,每一次都像是一剂强心针,精准地打在市场的G点上。
散户们看到“并购”、“转型”这些字眼,就如同看到了财富密码,纷纷冲进去抬轿。
股价从10块钱被硬生生拉到36块多。
就在这个历史最高点,何氏父子果断出手,一笔卖掉13.76%的股份,7.5亿现金落袋为安。
这个操作,道义上有亏,但从交易的角度看,堪称教科书级别的“精准收割”。
他们卖出的那个价格,回头看是未来十几年都无法企及的珠穆朗玛峰。
接盘的北京华创,本以为是来搞产业整合的,没想到自己成了别人资产变现计划中的一个关键交易对手。
第四步,叫“清除障碍与寻找终极买家”。
套现7.5亿后,父子俩立刻辞去董事长、总经理等一切职务。
这个动作也很有讲究。
按照规定,董监高减持股份限制多多,不仅比例受限,披露程序也麻烦。
辞职,就意味着他们从“内部人”变成了纯粹的“财务投资人”,为后续更大规模的减持扫清了程序上的障碍。
为了稳住市场,他们又把一个没有任何股份的小儿子推上董事长的位置,制造一个“家族二代接班”的假象。
这步棋,本质上是“金蝉脱壳”。
接下来的几年,公司就进入了“垃圾时间”,业绩常年亏损,半死不活地维持着上市地位。
何氏家族的核心任务只有一个:寻找一个能一次性买下他们剩余全部股权的“终极买家”。
这个买家不好找,因为公司基本面太差,一般的产业资本看不上。
但A股市场有个特殊的存在,就是“壳价值”。
只要上市公司的地位还在,这个“壳”本身就是一种稀缺资源。
终于,在2025年,国资背景的深圳汇理出现了。
国资的需求可能很复杂,或许是需要一个上市平台来装入其他资产,或许有地方政府的战略考量。
但无论如何,他们看中的是这个“壳”,而不是那个亏损的轴瓦业务。
双方一拍即合,何全波将剩余股份全部出手,再次套现6.8亿。
至此,一个完整的闭环形成了。
从上市前的铺垫,到上市后的市值管理、高位减持,再到辞职后的清仓式退出,总计16亿现金落袋。
这家公司,对于何氏家族而言,它的历史使命已经彻底终结。
他们不是把企业“做垮了”,而是按照计划,成功地把一个企业“卖完了”。
留下的,是一个基本面孱弱、需要大量资源去盘活的烂摊子,以及一群在36元高位站岗的投资者。
这对于新接盘的国资和二级市场的参与者而言,无疑是苦涩的。
但我们如果只停留在道德批判,其实没太大意义。
更值得思考的是,为什么这种“交易型公司”的剧本能一再上演?
归根结底,还是因为我们的市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为这类操作提供了土壤。
比如,对并购重组的监管不够穿透,让“画饼式重组”有了炒作空间;退市制度不够完善,让“壳价值”长期存在;以及,投资者结构不成熟,容易为故事和概念买单,而不是为价值和基本面付费。
对于普通投资者来说,看懂这个故事的意义在于,你要在买入一家公司之前,先试着回答一个问题:这家公司的创始人,是想把公司当“作品”来经营,还是当“产品”来交易?
这个问题,可能比分析财报里的任何一个数据都重要。
共勉共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