刚从西藏回来那会儿，老张连着好几天睡不踏实。夜里总梦见车轮碾过雀儿山垭口结冰的路面，方向盘在手里像条活鱼似的乱窜。白天刷手机看到铺天盖地的进藏美景攻略，他攥着茶杯的手直发颤——那些晒着经幡蓝天拍照的博主，咋就没几个说说怒江72拐护栏缺了半截的事儿？

五月中旬从海口出发时，老张特意把十年前走318的旧地图塞进背包。那时候通麦天险还没隧道，二十公里搓板路能颠碎车底盘。这回他专门挑了传说中更凶险的317，结果发现柏油路平整得能溜冰，倒是沿途货车司机们的闲扯让他心里直打鼓。"去年冬天斜拉山那段，有个河北老哥连人带车让流沙给埋了。"加油站老师傅吐着烟圈，"等挖出来都冻成冰雕了，手里还攥着手机想报警呢。"

数据不会骗人。老张后来查到的安全公报显示，318近十年死亡人数是317的1.38倍，可每亿车公里死亡率反倒低了四成多。这就好比说长安街车祸绝对数肯定比乡道多，但要论百米死亡率，荒山野岭的羊肠小道才是真正的死神收割机。317上那些冻土塌陷的路面就像巧克力脆皮，表面看着平整，太阳一晒就露出蜂窝状的暗坑。去年有辆牧马人栽进雀儿山的冰臼陷阱，救援队赶到时，车顶只剩个行李架露在雪面上。

觉巴山的临崖路段让老张现在想起来还腿软。三十个发卡弯像麻花似的拧在千尺绝壁上，路基窄得后视镜都快刮到山体。对面来的货车司机探出头吼："兄弟悠着点，上个月这儿刚滚下去辆普拉多！"话音没落，几块碎石就噼里啪啦砸在车顶。相比之下317的江达峡谷反倒透着股直白的狠劲儿——金沙江在五米开外咆哮，路面突然收窄成独木桥，后轮碾过时能听见路基碎石哗啦啦往江里掉。

高原上的死亡会挑时辰。海通沟的冰川融水最爱在凌晨两点暴涨，七成涉水事故都发生在能见度不足十米的雨夜。老张在芒康交警队见过事故照片，被泥石流冲翻的越野车像被捏扁的易拉罐，车窗缝里渗出的血水冻成了粉红色的冰溜子。而317的斜拉山段，下午三点准时刮起的白毛风能在十分钟内让体温骤降十度，前年有个自驾车队在这儿集体失温，找到时五个人蜷在车里保持着拥抱取暖的姿势。

两条天路的凶险劲儿压根不是一码事。318像脾气火爆的愣头青，要命都是一锤子买卖，72拐那些没护栏的弯道分分钟送人飞升。317则像个阴恻恻的老猎户，冻土、流沙、极寒轮着班折磨人，去年曲麻莱县有辆抛锚的轿车，司机徒步求援时被狼群围住，救援队靠GPS定位找着时，雪地里只剩半截带着牙印的皮带扣。

隧道开通后老司机们反而更紧张。通麦天险变成坦途，自驾游小白们油门踩得飞起，根本不知道隧道口上方悬着多少吨风化的岩层。老张在波密遇到个修了二十年路的藏族工程师，人家蹲在路边拿树枝画示意图："觉巴山隧道是省了俩小时，可你知道山肚子里有多少条地下水脉？去年暴雨那会儿，监控探头拍到隧道顶渗水像瀑布似的。"

最瘆人的是那些隐形的杀手。317上平均海拔4480米的路段，发动机缺氧能让动力衰减四成，好多追尾事故其实是货车爬坡时突然失速造成的。老张在类乌齐亲眼见过辆刹不住的卡车，司机最后是撞上山壁才停住，驾驶室扭曲得像个揉皱的烟盒。而318那些漂亮的高山草甸下，暗冰能潜伏到六月份，转过垭口的背阴处冷不丁就甩你个大嘴巴子。

十年伤亡曲线藏着黑色幽默。2018年317死亡人数突然翻倍，不是因为路变险了，是冻土大修工程半路停工，留下满地"弹簧路"坑人。去年两条线死亡人数几乎持平，交警小哥苦笑着解释："现在网红都扎堆去317打卡，有些姑娘穿着汉服在斜拉山流沙区拍照，拦都拦不住。"

回程路过玉树时，老张在汽修厂碰上个满脸风霜的陕西司机。人家掀开裤腿露出截肢的左腿："十年前在72拐让落石砸的，现在抖音小年轻管那儿叫'此生必驾'。"仓库铁皮墙上贴着泛黄的事故地图，不同颜色图钉标注着伤亡点，远远看去像片诡异的星空。老板给老张递扳手时说了句大实话："哪有啥绝对安全的路哟，高原上跑车，三分看技术，七分看山神爷赏不赏脸。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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